26、第二十六章_脉脉不得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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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乔衣记得自己年幼时常感冒发烧,哥哥乔言商请假不去上学,和父母谎称病了,以此陪着她,悄悄送她去医院,为此他没少挨打挨骂。

  母亲让他少管这个累赘,而乔言商嘴上答应,下回还送。

  有一次乔衣实在病得不行,乔言商背着她去挂针,还请护士把诊室大厅里的吵吵闹闹婆媳剧换成了央视某频道的民族舞,调低音量。

  他一边跟其他不满的病人道歉,一边握着乔衣没打吊针的手,告诉她马上就不难受了。

  乔衣确实很快沉入了电视频道,忘记病痛,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民族舞。

  那是乔衣看的第一支舞,作为国宝系列宣传片开始前的预热,从舞蹈演员的妆容造型到舞蹈本身都有极强的艺术色彩。

  年轻的领舞者作为领舞,身着青花白底的衣裙从天花板上吊着威亚飞入一众舞者中,像只骄傲的孔雀。

  衣袂翻飞,招式从容又不失忘情,艳压全场后,她以极高的舞姿博得了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

  乔衣起初已经淡忘了舞者的长相,只记得她手臂上被威亚压出的淤痕,和那双极有气势的眉眼。

  如今再看时默,几乎能将二人重合。

  那时的时脉17岁,正是乔衣现在离开出逃的年纪。

  她的容颜尚未完全长开,而神情中却丝毫不显青涩与胆怯,一招一式,与其说是起舞,倒不如说是刀光剑影中的放手一搏,也是她迈入影视圈之后,跳的最后一曲舞,充满了灼人的热情和渴望。

  她因舞而生,因舞成活。

  是了,尽管忘却了这么多年,乔衣突然记了起来,那一曲的名字叫什么。

  乔衣傻傻地问:“《长风流水》是你跳的吗?”

  这个问题本就有明显的答案,可她就是想问个究竟,也想让时默知道,她对她并不是全无了解。

  她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有时默这个人的存在,尽管不是同样的名字,可她就是她。

  听到这个问题时,时默的睫毛不自觉地轻抖。

  连这么久远的舞蹈还记着,这小孩儿却不记得她这个人本身?

  如果不是两人同进同出了一段时日,时默几乎都要以为乖巧小白兔是心机大尾巴狼伪装的,误会乔衣是许病娇特地派来刺探她底细的。

  小乔衣真的是有趣极了,不愧是她喜欢的人。

  时默清清嗓,端庄矜持地应道:“是我。”

  乔衣看着她,像看到了仰起脖颈,求偶时也依然高贵优雅的白天鹅。

  这就是影后气质吗,和居家的时默到底有些不同,感觉掉了马之后,连架子也端了起来,一下子就有了距离感。

  乔衣想了想,又问:“你真的退圈两年了吗?”

  依旧是轻轻松松就能达上来的问题,时默点头,正色道:“真的。”

  她有点着急,这个小漂亮怎么迟迟不进入正题。

  两个问题换来加起来四个字的答案,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有句话一直盘旋在乔衣耳边,逼着她向时默做出提问,“你喜欢我吗?”

  但乔衣没有这么问。

  她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为什么要问时默喜不喜欢她,这太让人害羞了。

  她几乎是慌乱地抓了根稻草,不假思索地问:“退圈是因为什么?”

  时默这回长久地沉默,没给出具体的答案,最后只是反问道:“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乔衣看着时默。

  即使在回避问题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也正视着乔衣,让让心里像有团火在烧。

  时默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想知道?”

  乔衣垂眼,不敢直视傲然逼人的双眼:“是你说,会知无不言,你不能反悔……”

  她的视线落在时默的胸前,时默果然伸手,去碰颈间挂着的音符吊坠。

  乔衣想,时默又开始思考问题了。当她开始思考时,总是去触碰这颗闪闪发光的小物件。当她思考,那就是她要说很多话的时候。

  可时默并没有长篇大论。

  时默没过多久便开了口,声音很平静:“这个不能告诉你。”

  手却攥紧了音符,再没有松开过:“你怎么不看我。”

  乔衣将反驳的话语咽下,不让我管,却想让我抬头看着你。

  时默不愿意像约定好那样回答问题,果然是不喜欢她的。

  她看向那颗16分音符,它被牢牢地握住,上面的钻都快被抠掉,在无声尖叫。

  好疼。

  乔衣的耳边响起精灵的歌声,让她救她,声音像到达歌剧的高、潮,愤怒而张狂,刺得她头皮发痛,耳膜欲裂。

  乔衣固执地重复:“你答应我的。”

  她终于把头抬起来,灼灼双目在向目光同样炙热的时默逼问——你说你会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只是想了解你。

  “小乔。”时默轻声叫她。

  乔衣在关键时候会变得更执着,可时默却觉得乔衣肩上无形的压力比她大得多,那是来自家人和未来的重负,她不需要再为他人的事情再添负担。

  规则是时默定的,卡壳的时候,她可以适当地钻空子反悔。

  于是时默温柔地笑:“你欠了我一个解释,所以第三个问题换我来问你。”

  乔衣瞪大了眼,像遭遇老鹰俯冲掠食时机敏的小兔:“我没有欠过你什么解释,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逃婚的事也可以告诉你!

  但乔衣不知道,时默早已了解了个通透,别说逃婚,连翟家最近的小动作都了如指掌。

  时默回答,语气中也带了笑音:“小漂亮,那天晚上你在想什么,怎么能偷亲别人呢。”

  乔衣眼中的热切忽地被冻住了。

  什么?时默跟她说了什么……

  那天晚上时默原来没有睡着。

  她反问她,怎么能偷亲别人。

  她并不喜欢她亲她。

  乔衣失了全身的力气。

  她像个笑话。

  眼泪不争气地往上涌,连双颊也变得滚烫,乔衣只觉得自己狼狈不堪,可又私心想保留下她们之间的关系。

  乔衣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说:“我没有。”

  时默看着乔衣的表情变得不对劲起来:“你没有什么?”

  “我是亲了你,可我没有喜欢你。”

  时默:“?”

  岂有此理,她还没问到这个,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现代版吗。

  她伸手去触碰乔衣的衣摆,手背却被热泪砸得有种烫伤的错觉。

  怎么哭了。

  乔衣很快就哭到打嗝,无法压制住她的泪腺。

  她一点儿也不明白,心动是怎么一回事,人为什么会喜欢另一个人。

  她喜欢她古灵精怪的朋友,喜欢急脾气的兄长,也曾喜欢儿时拉着她的手带她去看车展的双亲。

  可两情相悦的那种喜欢是什么感觉?

  难道她真的喜欢上了时默。

  时默是很值得人喜欢,她是他人心目中的童年女神,她的舞技惊人,演技流畅灵动,性格温和大度,除了五音不全又爱捉弄人外是个完美的女人,这样的人很难不喜欢上。

  但她怎么能喜欢时默呢,连她这么傻都能看出来,时默对她好只因为时默是个好人,在尽自己所能帮助她。

  时默帮过贫困的孩子求学,帮过学生们练舞,帮她摆脱缺钱的窘境。

  无关爱情。

  她喜欢上她,还扰乱她的生活,算不算是恩将仇报。

  她好心收留她,带她入一行的门,让她获益匪浅,可她却在得知她喜欢女人的第一时间,想过要睡了她。绝对不可以。

  “我没有!”

  乔衣说着连自己都心虚的话,喊得挺响,却哭得没有声音。

  她要亲手把她的初恋掐死在摇篮里。

  “好好好,你没有。”

  时默的语气像在哄闹脾气的女朋友。

  她本来想着在乔衣18岁成人那天告白,乔衣却说不喜欢她。

  不管是不是真的不喜欢,乔衣现在流了眼泪,看上去极为执拗。

  窗外升起壮丽的大片烟火,橙红色的花簇在夜空中炸开。乔衣泛着水光的浅绿色双眸也被这烟火色染成炽热的红,还有盈满眼眶的泪,清澈得容不下任何倒影。

  时默在心底里叹息,是她的说话方式让乔衣难受了,她出尔反尔,答应的事做不到。

  有什么办法能安慰乔衣?

  而她们现在需要解决首要的问题,那就是乔衣的哭嗝。

  打嗝越来越厉害,乔衣傻了。

  她无措地站在时默面前,嗝连着嗝,颠得快要保持不住身体平衡,只觉得那双腿比平时更难直立。

  她按住了胃:“好疼。”

  她虽然年纪小,可也是有面子的。

  可现在面子丢完了。

  她亲了时默,被她发现了。

  还在时默面前疯狂打嗝,形象全无。

  时默现在一定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时默也确实这么觉得,在心里默默地说:小傻瓜。

  小可怜哭得太猛,横膈肌抽搐了。

  ……太逗了,有点想笑。

  说掉眼泪就掉眼泪,连科班出身的都没有这么梨花带雨,哭起来还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胚子,要是被那些资方爸爸看见,少不了动歪脑筋。

  时默承认自己的心思也不纯洁了那么半分钟,想把乔衣按在床上,任自己为所欲为。

  手腕绑到床头,脚踝绑在床尾,用小小的剪刀划破外衣,狠狠欺负她一整晚。

  融为彼此,不分你我。

  乔衣最好哭得大声些,再大声些,只喊她的名字。

  但看着乔衣的哭腔变成打嗝,什么香艳旖旎的氛围都灰飞烟灭。

  小孩儿到底还是小孩儿,时默一脸好笑地把人抱住了,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让她把哭嗝停下。

  “不用……”乔衣说着打了个嗝,憋了半天继续说,“不要这样,我好难……”

  难堪的难。

  “有什么难的。”时默温热的掌心揉着乔衣发颤的后颈,“帮小婴儿拍奶嗝不都这样的么?”

  你才是小婴儿呢!

  乔衣羞愤欲死,泪水却卡了壳,再也流不下来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总算止住了要命的嗝。

  乔衣跟着时默走入次卧,蜷回时默替她铺好的小床上,抱紧自己的胳膊,两手拽着被角,带着哭泣后的小颤音,细声细气地说:“时姐,你是个好人。”

  时默:“。”

  平白无故得了一张好人卡。

  乔衣又说:“亲了你……对不起。”

  时默苦恼地揉着太阳穴:“我就那么一说,你不要当真,我也没说你喜欢我,你不要急。”

  她很理解直女有时候心里这种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亲脸蛋罢了,被误会成姬佬会有心里不舒服的人。

  但没见过乔衣这种难受到流眼泪的,还反向发卡。

  时默突然觉得有些无力,喜欢女人是那么不可救药的事吗。

  原来乔衣深深地把对女性的排斥藏在心里,怪不得憋到痛哭流涕。

  如果冷不丁告了白,她在她眼里怕是会变成翟成鸿第二。

  想到这里,时默有点窒息,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也把自己噎到打嗝。

  但好在乔衣不再追问她为什么退圈了。

  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时默常吃垃圾食品,但上了年纪,没有熬夜的习惯。

  乔衣睡下后,时默总觉得她情绪波动后容易生病,叮嘱乔衣晚上别踢被子,会感冒的。

  乔衣乖乖应了,把脸藏进被子里,只露出发旋,看起来很柔软。

  她闷着声,把尚未流尽的眼泪偷偷揩在被子里。

  时默却折返回来,摸摸她的头顶心。

  “哭太多会失眠的,不许哭了,听话。”

  “唔。”乔衣好不容易憋出一个单音节,应了。

  时默慢慢地走回自己卧室,看了眼在笼子里酣睡的鹦鹉,将鸟笼用棉布罩起。

  到了床上辗转,却毫无睡意,脑子里都是乔衣那张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脸。

  可爱,想太阳,杀伤力极为惊人,乔衣本人肯定意识不到这一点。

  时默烦闷地起身,翻开衣柜最下面的抽屉,从散乱的衣服堆里掏出藏了两个多月的打火机和烟,点了一根。

  香烟的火光在纤长双指间忽明忽暗,时默将烟递到唇边,闻到久违的薄荷味,却停住了手。

  她想了想,只抽了浅浅一口,又把烟掐灭了。

  手术后半年时,凌翃叮嘱她一定要禁烟禁酒,回回体检都被当了耳旁风,好在现在熬了过来。

  她虽然看到火就会闻到烧焦的蛋白的气味,却是边怕边抽烟,一年多前有一阵子像个烟鬼,一天两三包,凌翃见了她就捏住鼻子绕道走。

  被许妍传染的恶习,即使时默变得怕火,也难以戒掉。

  但认识乔衣小白兔之后,她就没再抽过烟了。

  她把家里的烟灰缸收起来,把香烟压到抽屉里衣服的最底下,藏起一切会被乔衣发现的证据,即使乔衣从未说过她是否介意他人吸烟。

  她舍不得乔衣抽二手烟。

  时默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妥协,却没有料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天真的人出现在自己生命里。

  她掌心掩住双眸,无奈而妥协的叹息。

  本以为自己看透世间万物,爱与情皆是虚妄,只想过简简单单的生活。

  到头来,却连自己也捉摸不透。

  如果她不那么喜欢乔衣,又为何不忍她落泪。

  如果真的那样喜欢,怎么会不愿相信乔衣能承受得起,告诉她想要的真相。

  小乔……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小乔要是喜欢她就好了。

  哭得那么凶,让她连告白都开不了口。

  时默将吊坠取下,修长的颈上只留了一点红印,不多时便消了。

  将它挂在床头,时默坐在床畔,侧身望向窗外烟火的余韵。

  心魔不是靠逃避来消解的,面对是早晚的事。

  从今往后,她愿再度走向她的星辰大海,也许有一天,乔衣能和她站在同样的舞台之上。

  希望那时,老天能再度垂怜,眷顾她们两个人。

  如果许妍再跳出来,时默也只有一句话可以送给她。

  天凉了,让皓光破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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